叙述的情况大体能够吻合,因此暗暗有些吃惊。但他表面上仍旧维持着不动声色,饶有兴趣地问:“听起来山山最赞同孙家治理三吴的方法?”
王琅当即摇头:“倘若只能效仿前人,没有创举,世事只会越来越坏,无法向前发展。只是孙吴的方法已经被证明在治理三吴上最有效,所以参考价值最大,就像阿兄说的那样,想要治理会稽,吴郡的治理记录比其他郡县都有用。”
王允之屈指刮刮她的脸颊:“不用特意说好话。”
但我看你听得挺受用。
王琅暗自腹诽,当然不可能相信他的鬼话,继续道:“孙氏并非没有尝试过在三吴推行申韩之法,然而收效不佳,遂退回与江东世家共治之局面。此时形势比孙家当政之时更差,称一句「无兵无权,寄人国土」,恰如其分。若非顾荣、戴渊等人及时返乡,都如二陆那样结仇,恐怕就不是寄人国土,而是寄敌国土了。”
听她提及二陆,王允之也有些叹息:“华亭鹤唳,岂可复闻乎——北地名士对二陆委实嫉害太过。”
华亭的鹤鸣声,哪能再听到呢?
这是陆机遇害前的遗言,后来成为悔恨踏入仕途的代名词,引起一代代人的痛惜同情。
陆机、陆云兄弟人称二陆,是南方士人的代表。西晋太康元年,吴国被殪崋晋所灭,曾经在东吴朝廷任官的南方士人几乎全被罢免。九年之后,为了振兴南方士人的地位,二陆兄弟进入洛阳谋求出仕。主政大臣张华赏识两人,称赞“伐吴之役,利获二俊”,但大部分北方士人都对二陆十分蔑视,认为两人是亡国遗民,没什么了不起。
短短二十年过去,西晋内乱以致中原倾颓,国家社稷毁于一旦,只剩下司马睿这一支在建康避难。
曾经倚仗战胜国身份趾高气昂的北方士人成为实质上的丧家之犬,寄居到过去轻视看不起的南方避难。晋元帝会产生“寄人国土,心常怀惭”的心情非常容易理解。
“论起来,虽然不看好庾亮,但他将弟弟庾冰安插到吴郡做内史,这一点还是很让人佩服的。吴郡内史本就不好做,北人治吴更是难上加难,唔,现在不应该称吴郡,而要称吴国了。”
去年宗室司马岳受封吴王,吴郡是他的封国,因此不再称吴郡,改称吴国。
在王导将王舒安插到会稽做外援之后,庾亮终于不再固执己见,也将弟弟庾冰安插到了离建康更近的吴国担任吴国内史,防备建康遭受叛乱。
“可这算不上一步好棋。”
王琅努力回忆,没想起庾冰任吴国内史的政绩,但她对政治已经有了一定判断力,结合模糊知道的未来,相当有把握地断言:“如果苏峻真的叛乱,势必会分出一路兵力抄掠三吴,一则三吴富庶惹人垂涎,二则可以截断建康粮道。三吴世家当初能抛弃陈敏,现在一定会抵抗苏峻,让他们自己调拨兵力是最好的。”
陈敏是晋元帝渡江之前趁着西晋内乱试图割据江东的势力,三吴世家一度支持他割据自立,接受他授予的官职,后来判断他不如孙策、孙权远矣,难成大事,这才转变态度,反戈一击。
“庾亮若是能想通这一点,就不会对苏峻下手了。”
王允之仰头将竹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,清澈有神采的黑眸蒙上一层阴翳,整个人忽然变得意兴阑珊:“他信不过苏峻,自然更信不过顾、陆,这才把被他视为「庾氏之宝」的弟弟安插过去,就近监视三吴大族。宰辅之器量狭小若此,国家的祸乱才刚开始呢。只可惜了庾冰。”
王琅找不到话安慰他,唯默然而已。
陈郡谢氏
自丹阳水道南下,东行过钱塘,便是会稽。
据《会稽郡记》载,会稽境特多名山水。峰崿隆峻,吐纳云雾,松栝枫柏,擢干竦条,潭壑镜彻,清流泻注。
其郡治山阴即今之绍兴,几十年后的王献之在这里生活游赏,留下了“山川自相映发,使人应接不暇。若秋冬之际,尤难为怀”的名句,成语应接不暇便由此而来。
王舒担任会稽内史,官署设立在郡治山阴,一家人自然也将宅邸安在山阴县内,方便他每日前往官署办公。
按晋人习惯,官员到地方赴任,安身宅邸需要自行添置或租赁,朝廷并不提供。有些家贫又清俭的官员会选择在官署附近搭建茅屋草堂蔽身,几个男丁花费一两天时间便能建好,成本极其低廉,然而就像杜甫诗中描述的那样,屋顶上的茅草一到大风天就会被刮走,屋内一下雨就容易四处漏水,把地面床榻全部淋湿。想要风雨不动安如山,还得靠正儿八经搭建的砖石屋舍,没有十天半月无法建成。因此大部分官员赴任,一般会在官署就近处购置一座房产,卸任时再转手卖出。
王舒性格清净寡欲,虽然一直在荆州、青州、徐州那样的重要州郡做方镇长官,却从不主动聚敛财物,下属吏民赠送的礼物有时也留在当地或分赠他人,直到王琅接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,通过一系列让晋人摸不着头脑的金融手段,将家中积蓄分割成了一片片看起来都不值钱,需要的时候却能随时支取的流动资产。
几个月前王悦派人到会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