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瑶笙闻声赶来时,裴筠庭泪已然落了满襟。
她唇瓣张阖数次,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。
裴筠庭埋首在她怀中放声大哭,在场众人听着,皆于心不忍。
“阿姐,他才十几岁......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,就牺牲在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,本应策马扬鞭,一日看尽长安花,无忧无虑的活下去的。”
“为何偏偏是他——”
她作为长房年纪最小的孩子,一直深受兄长和姐姐的关爱照顾,却也曾口是心非的将傅伯珩当成自己的弟弟来看待。
少年笑起来的时候,露出嘴角的虎牙,瞧着憨厚可爱,稚气未脱。
她甚至不敢想象,傅伯珩有多疼,有多怕,会不会想家。那张白净可爱的脸上,又会沾染血污几何。
一将功成万骨枯,战虽告捷,但他已殉国,从今往后只能成为后世口口相传的人物,无法回到燕京,无法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,笑着唤她裴姐姐。
回忆起出征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,他欲言又止的神色,现下细细想来,眼里分明含了泪光。其实傅伯珩很懂事,当年对她死缠烂打也只是急于向父亲证明自己,反倒是相识以来,他将裴筠庭当作至亲之人,亲近崇拜。然而战场凶险,刀剑无眼,竟忍心将这般年轻的生命带走。
燕京城的灯火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,繁华依旧,人群熙熙攘攘,热闹非凡。
再过几年,还有人记得他吗?
可会有人记得,永昌侯府,曾有位鲜衣怒马的傅小侯爷,义薄云天,笃行报国志。
......
养心殿内的气氛压抑且紧绷。
方才新送来的信中,永昌侯提到傅伯珩的死在意料之外。本应该由副将及其堂哥领兵前去拦截黎桡与怡亲王等人,但傅伯珩突然自告奋勇代替堂哥前去,又因情报上描述黎桡一方的兵马并不算多,永昌侯深思熟虑下,决定相信儿子的选择。
怎料情报有误,一行人迟迟未等来援军,遂英勇就义,与敌军同归于尽,使得前方战场免于腹背受敌。
可在信中提到这一段时,永昌侯字里行间都透着无尽的悔恨。
风沙汹然,战火连天,掩埋无数的残骸断刀;黑云压城,砖石上的血迹始终无法洗去,而他唯一的嫡子长眠于此。
【臣,忍泪吞悲,椎心泣血,实已不再适合执掌军兵大权,恳请圣上抚恤,提早计划,能令我儿早日归土。】
温璟煦一时无话,燕怀瑾亦沉浸在情绪中。
犹记自年幼起,永昌候就极喜欢他,那时傅伯珩尚未出生,永昌侯无论在宫里瞧见作为叁皇子的他,抑或是在宫外偶遇乔装成世家公子的他,皆是满脸慈爱。每年生辰都会用心挑好礼物送上来,甚至常在仁安帝面前夸赞他乃将帅之才。
如今的局面,谁都不希望它发生。
然而战争就是如此残酷,无论你姓甚名谁,有着怎样的过往,享受何种待遇,待变成尸山血海中的一员时,皆不会区分高低贵贱。
仁安帝并未因此心生退意,于短暂的沉默中理清局势后,将目光投向燕怀瑾。
他是帝王,是一国之君,手里把握着数万人的生死。
可此时此刻,他难免牵带几分为人父的私情。
“淮临。”
被叫到名字的瞬间,燕怀瑾下意识蜷了蜷手指。
“倘若此去平乱,他日班师回朝,万事可平。但如果你不想去,朕同样会替你铺好路。”
他从未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才华,更何况,终有一日,他所作的努力,都会如冰川融水般,汇聚成涓涓细流,一路奔腾向东,成为浩荡长江。
所以他不会退缩。
“儿臣定不辱命。”
......
......
商量部署与策略实在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,待他们和几位重臣走出养心殿后,廊下早已燃起盏盏灯火。
“你要如何同她说明这件事?”温璟煦出言唤住他,“裴筠庭向来最忧心你的安危,也最讨厌你以身犯险。”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。”燕怀瑾低声回应,“我现在只想见她,旁的什么都顾不上。”
温璟煦猝不及防被他这份直白的话震住,收回手,心想两人应有自己的分寸,于是决定不再插手:“她就在我府上,去吧。”
“嗯。”
燕怀瑾策马赶到靖国公府时,裴筠庭趴在桌边睡得正沉。
他吞吐热气,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床上,俯身仔细拭去她眼角的泪,又瞧着她红肿不已的眼眶长叹一声。
竟如此难过,睡着了还在哭。
他想起昔日那个明朗的小少年,静默许久,替裴筠庭掖好被子,推开窗子。
月亮一分为二,晃晃悠悠飘下来,被半路的云雾遮去大半。燕怀瑾命展昭取酒来,坐在窗边就着冷风独酌。
遥敬远方的亡魂。
屋内沉睡的裴筠庭,手中仍攥着那封称得上是遗书的信,并在梦里看到了许久未见傅伯珩。
他瞧着依旧是燕京那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