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意阑珊,寒梅不再。巳时的钟粹宫内风声鹤唳,宫女太监跪了一地,大气不敢出,一旁的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片以及滚烫的茶水,纯妃坐在上首,翠羽步摇在发顶颤颤悠悠,半边身子倚着座椅,闭目蹙眉,戾气未消。
俞姑姑领着燕怀泽走进殿内,朝地上的人使了个眼色,一群人才战战兢兢地退出去。
燕怀泽瞥一眼满地狼藉,朝纯妃鞠礼请安,随后半开玩笑道:“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母妃不悦,莫非是儿臣做错了什么?”
纯妃揉揉额角,头疼道:“与你无关,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奴才罢了。”
“有儿臣在,母妃日后大可少操些心。”
纯妃终于睁开眼,望向他:“说起来,怡亲王那头还没有消息?”
“儿臣说了,母妃不必操心。”他轻吹茶盏,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四散:“此次母妃不顾我的阻拦,联合韩相,执意朝叁弟与阿裴出手,究竟为何?”
闻言,她微嗤一声:“那小子就算了,本宫问你,你究竟要被裴家那丫头迷到何时?本宫为你相看了多少簪缨世家的女子,你都避而不见,从前本宫说的,你都忘了吗?”
若非眼下手边没有旁的东西,她都想拔下簪子往这不争气的儿子脸上扔去。
可到底是亲生骨肉,殷切期盼,望他成龙,悉心教养这么多年,儿子越长越大,却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,不如从前听话,愈发令人头疼。
她刀尖舔血,替他铺了这么久的路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位置,他倒好,好端端的,被裴家那丫头勾了半条魂,行事畏首畏尾,真是恨铁不成钢!
“儿臣没忘,儿臣有自己的考量,如今我已满弱冠,凡事可以自己做主,母妃帮得了我一时,帮得了我一世吗?今非昔比,往后的路都要我自己走,母妃,您该相信我才是。”
“要本宫相信你,可以,你先拿出成果来给本宫看,否则本宫如何能够放心?”
“母妃要我如何?”燕怀泽紧皱眉头,感到阵阵心累与无力:“先说好,儿臣不会——”
“本宫要求的不多,明日本宫会宣御史大夫之女蒋梨入宫,你过来见一见,本宫不强求你一定要接纳她。还有,过几日你表妹入京,你要好生替她作打算。”
母子四目相对,纯妃脸上半是算计,半是疲惫,而燕怀泽的倔强与复杂渐渐败下阵来,他偏过头去,眼中的光一黯再黯。
钟粹宫里静谧一片,内里却深埋着两人对峙挣扎的汹涌浪涛。
末了,纯妃摆摆手:“此事就这么定了,日后你会明白的,本宫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你。”
燕怀泽静默片刻,边点头,边将手中半凉的茶盏放下,同来时那般,规规矩矩行了个礼:“儿臣告退。”
......
......
幽州城外,两辆马车停驻在树下休憩,侍卫和丫鬟正给马儿喂食,少女掀开车帘,提着裙摆走下马车,张望一番,没找到意想中的身影。
“燕怀瑾!”
清风袭来,树影摇曳,日光透过枝叶照落,只见粗壮的树枝上赫然躺着一位雪青色薄衫的少年郎。
听见她在叫自己,燕怀瑾双手枕着在脑后,缓缓抬眼,同时懒洋洋地应了声:“在。”
少年拥春山朗月入怀,灼灼其目也。
裴筠庭仰头望着他,视线落在他手腕的佛珠上,原本早已平复的心情又掀起波澜,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天的白日宣淫......
见她望着腕上的佛珠出神,燕怀瑾不明所以地伸出那只手:“话说回来,你赠予我佛珠,我是不是也该回个礼?”
裴筠庭回过神来,一抹愠色出现在脸上,不知是羞是恼:“随你。”
回程前两日,二人怎么相处怎么别扭,各怀鬼胎,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装出那副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模样。
燕怀瑾倒也缓了几日,不过他不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“梦”,藏起心思来比裴筠庭熟练许多,是以眼下两人的相处还算自然。
方才她在马车上看书,燕怀瑾尚未有一直待在里头的勇气,索性寻了处舒坦的地方闭目养神。
想起上回到幽州城来已是几个月前的事,他倒没感叹时光飞逝,脑中浮现的唯有冰冷刺骨、阴气森森的地牢,被他严刑拷问了一遍又一遍的外邦人,在他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细作——然而这些,裴筠庭都不必知晓。
也不是怕她会因恐惧而疏远自己,想当年这姑娘面对浑身是血的他,眼都不曾眨一眨,只是他希望自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,成为她的依靠,守护她心里的那点美好,内忧外患,他来担着就是。
仅此而已。
“周思年这会儿在做什么呢?”裴筠庭撑着下巴,百无聊赖地问道。
燕怀瑾轻巧地从树上跃下,理理衣角,闻言觑她一眼:“突然关心这个作甚?”
“你算算,距咱们离开燕京,少说过去了叁个月,他竟一封信也没来过!”
“他一个大理寺少卿,每回忙起来,为了查案,连口饭都来不及吃,你还指望他能想起来给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