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久不见的燕京城内,繁华依旧。
钟粹宫的廊庑上皆悬着灯,入夜后悉数点燃,遥遥望来,绚烂又落寞。
身处其中,却能瞧见与光相生相伴的暗。
纯妃坐在高椅上闭目养神,背着烛火,遥遥望去,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黑色剪影,仿佛深陷沼泽无法脱身的行人。
韩逋站在殿门前,定定看了她一阵,朝前踏几步,难辨的面容逐渐清晰,投在地上的影子也由伶仃的一个变为一双。
硕大的圆月载空,茕茕独立于夜幕之中。
月亮再如何变换也不过阴晴圆缺,人间的苦楚却有千万种不同的形式。
韩逋突然想起那年梅花树下,初次见她的模样,艳丽明媚,与如今憔悴灯枯的面容判若两人。
他们的美好年华,都磋磨在了这方池城中,磋磨在对彼此的纠缠与不可言说的禁忌里。
帝王将相,或再如何倾国倾城的妃子,终究也是凡人,逃不过这些无可避免的悲与苦。
充斥着整座燕京城的璀璨灯火,一如他们之间早就滋生着的情愫。
纯妃听见脚步声,看清来人,微微坐直慵懒的身子:“事情都办妥了?那头已经安排好了?”
他点点头,走上前。
与此同时,俞姑姑收回了替纯妃揉肩的手,一路低着头退下。
古人言,和光同尘,与时舒卷;戢鳞潜翼,思属风云。
她从前是照做的,如今心境处境已全然不同,态度也不由有了变化。
“嗯,是时候让他也尝些苦头了。”
姑苏城又下起了连夜雨。
昨夜云府上下灯火通明,周遭的安静愈发将正堂不绝于耳的哭喊声衬托得格外突出,直到子时才渐渐没了声音。
故而昨夜裴筠庭算得上一夜未眠。
今晨起床,瞧见铜镜中眼下那两个大大的乌青,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在庭院里用早膳时,裴筠庭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:“最后云氏如何处置的?”
银儿在一旁俯下身子回答她的问题:“回小姐,那群丫鬟见是奴婢,便不肯多说,支支吾吾的,奴婢只听说肖家来的那位已经着手命人遣回去,由肖家处置了,剩下那位”
银儿没将云黛璇的下场说出,但她们都知道,经历过昨晚的那阵哭闹求饶,她的结局却半点也不会好。
思及此,她放下铜箸,索然无味。
燕怀瑾说回家,是风驰电掣,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程,当晚就嘱咐她收拾好行囊,计划翌日便启程告别。
一别数月,想到她又要回去了,一面不舍,一面开始思念。
倒真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思在里头。
用完早膳,就见房中站了位不速之客,正端详手中的宣纸。
裴筠庭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后一愣,随即想起来这是昨夜自己实在睡不着,恰逢窗外开始下起小雨,便裹着外衣下床,就着连绵不绝的雨声,随意誊了首诗——“少年听雨歌楼上。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。江阔云低、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。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。一任阶前、点滴到天明。”
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,就听眼前人笑了一声,随即卷起那张宣纸,轻敲在她头顶:“小小年纪,哪里来这么多愁绪?”
裴筠庭摸摸自己的头顶,并未否认,只是问道:“什么时候走?”
他挑了下眉:“裴绾绾,归心似箭啊。急着回去看你阿姐和温璟煦成亲?”
“”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燕怀瑾跟逗猫似的,见她这副无语凝噎的模样,适时收手:“午时启程,此前我还需与云先生道个别,你在房中乖乖等我就是。”
知晓他这番道别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,裴筠庭点点头,正思索要不写封信留给云妨月,然而燕怀瑾前脚赶走,后脚她就收到云妨月贴身丫鬟送来的信件。
“盈姑娘,我家夫人说,这封信在回程路上拆开最好。往后山高水长,不知再见是何日,万望珍重。”
裴筠庭接过信,认真回到:“我晓得了,替我谢过你家夫人。”
丫鬟拿过赏钱,笑着离开了
云府昨夜才经历了一场变故,如今也提不起什么精神为二人设宴送别,这正中燕怀瑾的下怀,于是叁皇子摆摆手,头也不回的乘上马车。
身后的裴筠庭早在方才云守义与燕怀瑾说着客套话时,就悄悄瞧过一圈,没看到云妙瑛的影子,遂作罢。
马车一如来时那般,悠悠向前驶去。
石板面上的雨迹还未干透,她掀开帘子,在心底默默同姑苏道别。
在此旅居几月,倒真习惯了姑苏的风土人情,附近几条街,无需有人领着,如今她也能穿梭自如了。
马车在荣阳楼前停下,她一顿,回过身去看燕怀瑾,就见他说:“不是写了满满一纸的糕点要带走?昨日搁置了,今日补上,省得你又得在路上嚷嚷。”
裴筠庭嘿嘿一笑,难得没有还嘴,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。
而才走出荣阳楼,又提了两手糕点的燕怀